The Once and Future Kim
Succession and Stasis in North Korea
金家王朝：过去与未来
——朝鲜权力的继承与停滞
九月，劳动党在平壤举行历史性的会议之后，朝鲜领导人金正日指定他的三子金正恩为自己的继承人。这一决定使人们想起李尔王在宣布退位时说道，自己“决心摆脱一切世务的牵萦，把责任交卸给年轻力壮之人，让自己松一松肩，好安安心心地等死。”时至今日，全世界都在关注朝鲜，希望金正日的决定比李尔王的更为明智，他的家眷不那么贪婪，以及最终的交接不那么血腥。权力继承总是一个政权面临的最大挑战。而当金正恩尝试接过权力时，他将面临许多亟待克服的障碍。但强大的权力将有利于维持局势稳定，以及金家持续的可怜政权。
乍看上去，被称为“优秀同志”的金正恩面前的路并不是一马平川。据说年龄在27岁左右的金正恩年轻而缺乏经验。他有两位长兄以及数量未知的亲戚——他们或许都在觊觎王位。外界并不知晓他获得提升的消息是怎样被支撑起金家统治的高层捅出来的——他们是否与长子金正男有相同的观点？后者在采访中说道，“我个人反对传三代。”也许最重要的是，军队对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突然成为四星将军，手握重权有何感想？
除了来自国内的挑战之外，金正恩还将接手一个烂摊子。能源短缺将继续摧残朝鲜早已脆弱不堪的经济。95到97年的饥荒造成超过一百万朝鲜人死亡，并产生了因营养不良而患上认知障碍的一代人。08年，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关于全球健康状况的研究指出，超过一半的朝鲜儿童发育不良或体重过轻，超过三分之二的年轻人营养不良或患有贫血症。
更遭的是，朝鲜被强大的对手包围了。东有日本，这个军事和经济力量强大的国家曾在二十世纪上半叶吞并和殖民朝鲜。南有韩国，它的GDP是朝鲜的20倍，人口倍于朝鲜，与美国这个“太平洋警察”结成军事同盟。韩国的军队在技术上比朝鲜先进得多，拥有大批训练有素、营养充足的士兵。北有中国，这个昔日的盟友现在对朝鲜恩威并施。
和他父亲一样，金正恩拥有金日成的正统血脉——他甚至和他脸颊宽大的祖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无论这些看起来有多么吓人，也无论金正恩的前景看起来多么黯淡无光，国内和国际的一些因素将对他有利。他会依靠朝鲜的创立者金正日一手设计的体制——正如拜曼（Daniel Byman）和我所描述的那样，这是一种富有弹性的体制。 金日成利用这一体制阻止下层革命和军队内部政变。一种精心设计的意识形态是金家王朝合法性的来源：根据朝鲜的建国神话，金日成领导一批英勇的游击队员在满洲国凛冽的寒风中痛击日寇，解放了朝鲜人民，建立了朝鲜国。正如阿姆斯特朗（Charles Armstrong）和库明斯（Bruce Cumings）等历史学家所说，这个创世神话确保了金日成作为朝鲜“国教”中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地位。和他父亲一样，金正恩拥有金日成的正统血脉——他甚至和他脸颊宽大的祖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金正恩在自己的家族中拥有同盟者。他的姑姑金京晖（最近被升为四星将军）是金日成的女儿；她丈夫张宋泽是国防委员会的副主席，金正日的副手。金正恩和这些盟友在朝鲜“伟大领袖”体制中拥有相当的合法性。
仇视外国是另一种防止政变的意识形态工具。朝鲜当局的宣传渲染了来自凶残无度的日本和背信弃义的美国的可怕威胁——他们得到了“背叛者”韩国的帮助。这些假想的危险证明了军队所扮演的强大政治角色，而他们早已从那个满洲国神话中得到了充分的合法性证明。通过强迫朝鲜一直在战争状态下运转，平壤证明了花费大量军备预算的正当性（占GDP的25%，韩国为4%）——其中大部分用于“维稳”。
金日成的社会工程学还降低了大规模叛乱的风险。在他创建的共产制下，朝鲜没有中产阶级或神职人员——它们是经常协助发起革命的组织。学生和知识分子，以及其他潜在的革命者因政府严格的信息控制成为愚民。在严密的监视下，他们的不满情绪被严酷刑罚的胁迫所遏制。
实际上，朝鲜最重要的阻止革命的手段，或许是政府（威胁）使用暴力。人们相对轻微的越界行为——比如没有拂去金家人肖像上的灰尘——会接受“再教育”：额外的自我批评会议或更多次地被强迫记住伟大领袖的作品。被指控犯有更严重的不忠行为的人将被发配到偏远乡村体验生活，被送进残酷的集中营，或被处决。朝鲜未来的自由斗士明白，根据当局的“株连三代”政策，不仅仅是他们自己，他们的父母和孩子也有遭受逮捕、监禁、酷刑和死亡的风险。因为所有这些原因，在大饥荒期间“朝鲜饥饿的农民没有起义，”兰科夫写道，“他们只是死了。”
虽然军队是独裁者最重要的盟友，但它也可能导致他的灭亡。但朝鲜发生军事政变的可能性被金日成政府的“反政变”措施大大降低。自上世纪50年代建政以来，金日成根据政治忠诚而非专业技能来选择政治和军事领导人，并将自己的亲戚和游击队战友安排在最有权势的位置上。为最大限度地获得任何萌生不忠的情报，他设置了多个国内安全机构。它们互相竞争，互相监视，最终都向他报告。如果这些措施失效，发生军事政变，金日成还有一支平行军事力量保护自己。
降低军队哗变可能性的另一个因素是朝鲜的等级系统，它将军队分为三个阶层。“核心”阶层包括政府的坚定拥护者（如那些在朝鲜战争中负伤的北朝战士家属）。“摇摆”阶层拥有更可疑的血统。“敌对”阶层人民的亲属曾是南韩的士兵，或支持过日本对朝鲜半岛的占领。
人们相对轻微的越界行为——比如没有拂去金家人肖像上的灰尘——会接受“再教育”
核心阶层的精英分配到令人羡慕的工作，房产和奖励（如白兰地、纯平电视以及奔驰）。他们也被允许在平壤生活——在大饥荒时期，这意味着生死之分。相比于被流放到荒凉内地的摇摆或敌对阶层，当局给予首都居民更多的食物，因此使反对者受饿，支持者得福。由于这一等级系统和政府分配，朝鲜军队高层中的任何不满者都很清楚，一次失败的政变会导致他自己被处决，以及他的家族永远被划分到敌对阶层。作为“敌人”，家庭成员将失去他们的好工作和好学校，充足食物以及豪华汽车，迎来惩罚以及——在未来可能的食物短缺中——饿死。 “一位王子，”，马基雅维利写道，“应该畏惧两种东西：一是担心国内的子民，二是忧虑国外的力量。“作为一个被强大邻居包围的弱小国家，朝鲜的外部环境看上去令人失望。但即使国家看上去危如累卵，金正恩也不会面临严重的外部压力。93年平壤宣布有意退出核不扩散条约之后，联合国曾考虑利用巡航导弹攻击朝鲜核设施，但由于担心朝鲜半岛爆发战争而放弃了这一想法。自此以后，朝鲜的两次核试验展示了更强的威慑力。
但时至今日，朝鲜最强大的威慑不在它的权力，而在它的弱点中。战争时刻金氏政权的倒台引发混乱的严峻征兆使邻国小心翼翼地与朝鲜打交道。别国担心政府垮台可能导致内战，使难民大量涌入中日韩，以及朝鲜军火库中的“失控核武”进入国际黑市。如果出于阻拦难民流、追踪大杀器或帮助饥饿的朝鲜人的目的，中、韩或美国决定单方面干涉，而这些力量在小小的朝鲜半岛展开厮杀——那么已经很危险的情况会变得更糟。
由于这些隐忧，在面对最近朝鲜的暴怒时，其它国家选择了收敛锋芒。韩国等国家寻求与朝鲜交流，并提供了大量援助，对强烈的言语谴责和经济制裁保持克制。甚至在今年3月朝鲜的战争行为——击沉天安舰，使46名韩国船员葬身鱼腹之后，韩国方面的回应中也充斥着这种鸽派立场。
在这种等级的挑衅下，这样的软弱无能是很不寻常的。上世纪90年代，萨达姆时常开启伊拉克的防控雷达，骚扰禁飞区里的美国航母。美军通常以摧毁那些雷达或其它军事目标作为回应。金正日击沉天安舰是更具侵略性的行为，但韩国没有选择军事报复。任何动用武力的行为——比如以牙还牙地攻击朝鲜潜艇的防空隐蔽坞——因为太危险，太倾向于引发战争，太有可能使韩国变得一团糟而被否决了。因此，对于像朝鲜这种自身难保的国家，金正恩会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安全得诡异的位置：所有蔑视金氏政权的人之中，没有一个希望它倒台的。
诚然，金正日（或最终，金正恩）可以使首尔走得更远。韩国官员最近显得更愿意讨论统一的话题了——这在仅仅数年之前还是他们深恶痛绝的。韩国总统李明博计划征收统一税，为南北统一的惊人资金障碍筹款；首尔加强了突发事件规划，并构思了接管朝鲜城市的蓝图。如果再发生一些类似天安舰的事件，韩国暴躁的保守派就会认为金氏政权过于鲁莽，不适合继续掌管权力。
然而与此同时，虽然即将继承宝座的金正恩需要解决一大堆问题，强大的政府将有利于保持国内稳定。由于朝鲜当局种种独裁管制手段，军事革命很有可能被遏制、察觉或镇压。出于对朝鲜政府垮台的恐惧，它的邻国将有可能，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允许这个政权继续运营它可悲的王国。其它的路太危险了。
林德（JENNIFER LIND）是达特茅斯学院政府学系的副教授，《对不起：国际政治中的道歉》一文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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